改开时期:增量改革蓄势,全面改革接力

2024-07-22

1、改革共识逐渐凝聚 1976-1992

1976年,中国进入改革旧体制、向新体制转轨的历史时期。

危机倒逼改革,与时俱进也是顺势而为

前30年的工业化走的是高积累、高投资、低消费的路线,投资回报率和企业效益逐年下降,1974年之后财政连续几年负增长,财政日益困难。

到1976年底,在农村,两亿左右农民的温饱问题没有彻底解决;在城市,上千万知识青年、下放干部、知识分子和其他城市人员要求回城,全国城镇有两千万人待业。

为应对危机,为缓解就业压力,改革初期适当引入了市场机制和竞争,增加计划经济活力,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最初几年,把改革重点放在农村,放宽农村政策让农民休养生息发展非国有经济,允许个体经济、城镇集体经济、三资企业适当发展。于是,乡镇企业异军突起,个体经济遍地开花。在城市,放权让利,扩大国有企业自主权以调动企业和职工的积极性。很快形成了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新格局。

1978年上半年开始,大批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国出境考察。这一年,12位副总理、副委员长以上领导先后率考察团出访51个国家,中央各部委员和各省市也派出了几十个考察团。这些考察团形成书面考察报告,并在回国后向中央政治局汇报。其中,邓小平访问了缅甸、尼泊尔、朝鲜、日本、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美国等8个国家,访问美、日的时间分别长达9天、10天。

在出访中,决策层中对日本、韩国、新加坡在二战后形成的“东亚模式”赞赏有加。在这一模式下,强势政府和市场经济相结合,形成带有重商主义色彩的政府主导型市场经济体制。市场发挥一定作用,政府运用选择性的产业政策和”行政指导“引导产业发展与企业决策。

由于目睹了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巨大发展差距,高层普遍产生了改革体制、发展经济的强烈紧迫感。

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了把工作重心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当然,全会的公报直接涉及改革措施的内容并不多,着重指向解除思想桎梏。此后,中国在沉重的计划经济历史包袱下,小心翼翼地启动改革。

体制外改革,徐徐图之

从计划体制转向市场体制,没有任何成功先例和现成的理论。改革初期,尽管从领导人到经济学家都意识到要改,对于究竟怎么改以及改革的最终目标,没有具体的认识,所以并没有清晰的改革路线图和系统的顶层设计。
与其他转型国家不同,决策者没有接受任何”一揽子“方案,而是创造式的采取价格双轨制及一系列双轨运行的的过渡方式区别于苏联、东欧激进的休克疗法,中国采取了渐进式改革的模式,走了计划+市场、从增量改革到全面改革的转轨之路。在改革次序上,先经济而后政治,政府控制改革进程和协调利益的政治能力确保了社会稳定。
相较于全盘改革,渐进式改革或许不是一个理想的改革模式,其遗留的一些问题后续处理代价巨大,甚至影响了大众对改革的观感与评价。但渐进式改革可以分散风险,减小阻力,在这一过程中,执政党、干部、民众可以不断学习和适应,当改革不断取得的发展和成就,干部队伍观念也会随之转变。
当时的改革是一个不断试验和学习的过程。改革也并非是纯粹的自上而下模式,而是上下互动的模式。赋予地方极大自主权,鼓励地方和机构的先行先试,“摸着石头过河”,先局部试点后全面推广。所以,整个1980年代,很多改革故事发生在地方和基层,许多情况下,实践和既定事实推动着观念和政策的突破。
总体上,80年代的改革在体制外先行,在体制控制最薄弱的边缘领域或相对隔离的特定区域引入市场,有鲜明的试探和摸索性质。在国有部门的改革并未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情况下,农村、外资、民营企业的改革率先启动,一批沿海经济特区先后建立。

在徘徊中前进,探索经济改革目标

在早期的改革中,经济体制改革是争论最激烈的部分,大致路线分为三种:有计划的市场经济,又称“鸟笼经济”;南斯拉夫和匈牙利的市场社会主义;西方的市场经济。最后,在整个1980年代,决策层创造性地采用了计划+转轨的经济体制。
1979、1980年,财政连年出现巨额赤字,通胀形势严峻。中央实施经济紧缩政策,陈云提出“重调整,缓改革”,改革服从调整。在经济改革的争论中,“计划取向”占据上风,“市场取向”遭到批评。很明显,决策者的改革思路仍框定在“适当引入市场机制以增加计划经济活力”,又称鸟笼理论。
1982年,十二大的报告将体制改革的目标表述为“计划经济为主体,市场调节为补充”。
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将改革目标确定为“社会主义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此后,雇工大户和私营企业开始成批出现。
事实上,早在1980年,薛暮桥起草了《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初步意见》,意见中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体制”的主张,这超越了放权让利的界限,彼时并未在决策层形成共识。
1987年,十三大做出了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一历史方位的判断,制定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路线。明确了“私营经济一定程度的发展,有利于促进社会生产,活跃市场,扩大就业,更好满足人民多方面的生活需求,是公有制的有益补充”。
1988年4月,七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通过宪法修正案,在11条中增加了承认私营经济的内容,确立了私营经济的法律的地位。
同年,决策层决定推动价格和工资改革“闯关”,以实现价格形成市场化。但当时供给短缺,通胀已十分严重,宣布价格闯关之后,通胀预期迅速形成,全国普遍发生挤提银行存款、抢购商品的风波。1988年下半年的零售物价指数同比提高26.7%,8月的商品销售总额同比增长38.6%。同时,价格双轨制下官倒现象严重,高企的通胀和腐败滋生引起了群众的极大不满。
一年后,苏东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纷纷改旗易帜。外部思潮的涌动加上价格闯关的失败,一场风波呼啸而至,席卷全国。风波之后,有思潮将其归因为改革开放,认为发展市场经济必然会导致产生资本主义,必然会埋葬社会主义制度。
当年11月,十三届五中全会通过《关于进⼀步整理整顿和深化改革的决定》,提出把经济体制改革目标回归到“十二大”后提出的“计划经济和市场调节”上来。之后,私营企业迎来整顿,改革回潮。
1990年代初,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后,社会主义在世界范围内转入低潮。保守力量对改革产生了根本质疑,认为改革开放不是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发展市场经济就是搞“资本主义”。他们认为激进改革导致了苏东社会主义的垮台,需要防范“和平演变”的威胁。
这一时期,始于1978年的扶持体制外经济、放权让利改革的空间已经用完,改革来到了一个重要关口,容易改的改完了,难题留了下来。改革要取得新的突破,势必触及私有产权及原有利益格局。
高层关于”姓社还是姓资”、”中国向哪里去”、“如何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等改革方向的争论愈演愈烈。许多在初期支持改革的也转向保守,质疑改革。在决策层召开的座谈会上,反对改革的声音占了上风,一时间,改革失去了方向与推力。

2、整体推进经济改革 1992-2002

尽管表面上看,改革在90年代初遇阻,但80年代以来10多年的改革开放奠定了意识形态、技术和制度框架的基础。改革已经为自身开辟了道路,由边缘地带开始的增量改革逐步向核心推进,不断成长并冲击老旧的部分。
1992年初,在改革徘徊不前的关口,邓小平发表了著名的《南方谈话》,”三个有利于“、”市场经济不具有社会制度属性“的表述登高一呼,重新凝聚了改革共识。
当年召开的中共十四大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目标,突破了市场化的门槛,经济改革从增量转向存量,从体制外转向体制内。
1992年10月召开的十四大上提出了“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就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1993年11月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进一步将怎么建立市场经济具体化,提出建立以间接为主的宏观调控体制,建设服务型政府、现代国企管理制度、社会保障制度、收入分配制度、财政制度等等,基本奠定现代经济制度的基础。
1978-1980年,为应对财政连年赤字,国企改革也做了一些探索。试行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的承包制,提倡企业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在计划、价格、投资、金融、财政、物资等领域也做了一定调整,但国企改革整体上没有取得突破。
到90年代初,体制外的非国有经济的比重已占半壁江山。放权让利的红利和空间都走到了尽头,国有企业内部人控制情况严重,来自市场的竞争加剧,加上市场疲软,国有部门亏损面扩大。尽管触动了传统经济体制根基,为了卸下沉重的财政包袱,国企改革不得不进行。
1994年前后,以“抓大放小”为核心的产权改制和资产重组逐步铺开,开启了“国退民进”的进程。通过关停并转,国有企业沉没资产的制度性成本得以降低,职工下岗也剥离了国企办社会的功能。
除国企改革外,在这一时期,改革全面推进,重点突破。在温和的宏观经济条件下,先前难以推进的价格闯关悄无声息地完成了;1994年的分税制改革奠定了今天中央雄厚财力的制度基础,进一步强化了已经形成的地方竞争机制;债券、证券、期货市场建立,1998年中央银行制度改革,21世纪初国有大型商业银行甩掉历史包袱后进行股份制改革,建立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在A、H股IPO上市,现代金融体系也初步搭建完成。

3、以开放促改革

在国内改革同时,对外开放也逐步展开,以开放促改革,贯穿于改开时代的全过程。

早在1970年代初,中国与西方国家的交往开始恢复。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邓小平先后访问了日本、东南亚和美国,与之形成事实的经济同盟。1978年,中日缔约。1979年,中美建交。

1978年,邓小平访日期间表示,他此次来日本有三个目的:一是互换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的批准文件,二是向几十年来致力于改善中日关系的日本友人表达中方的感谢,三是像徐福一样来寻找“仙草”。仙草其实是指如何实现现代化,他要来学习现代技术和管理)。之后,中日企业界之间互相学习和交往开始增加,日本海外经济协力基金(OECF)向中国提供条件优厚的长期贷款,中日合资办企业。

东南亚也是一个不可忽略的角色。早期改革开放最关键的资本和技术来自于香港和东南亚的华侨商人。十一届三中全会前,邓小平访问东南亚,学习东南亚尤其是新加坡工业化经验,到东南亚宣示停止“输出革命”,改善关系,吸引华侨来投资。

1979年中央下发50号文件,同意在广东、福建设立特区,主要吸引港商和东南亚华侨的投资。

80年代之后,美苏冷战和经济全球化为中国对欧、美、日等发达国家开放创造了良好的国际环境。

1984年4月,中央进一步开放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上海、宁波、温州、福州、广州、湛江、北海等14个为沿海港口城市。1985年,又把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厦漳泉三角地区开辟为沿海经济开放区。

对外开放充分利用了外部资源,包括资金、技术、市场制度、规则和管理经验。从设立经济特区作为市场经济的试验区开始,实施梯度开放战略,逐步形成从“经济特区—沿海开放城市—沿海经济开放区—内陆腹地”的对外开放格局。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与中国贸易往来密切的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区受到重创,中国出现通货紧缩,外需与内需压力并存。为应对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中国进一步放开外贸政策。1999年开始,所有私营企业都可以自行向外出口。
90年代后,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全面推进,中国加速融入世界贸易和金融秩序,先后加入关贸总协定、WTO。在全球化的浪潮下,中国融入全球市场,承接产业转移,参与全球产业分工与循环。
总体上,与80年代相比,在80年代积蓄的改革势能基础上,90年代的改革程度更深刻,基本形成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框架,中国加速融入经济全球化的历史进程。
而在正式加入WTO随后的十年,深改则着墨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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